陽光下,潔白如新的教堂顯得安靜怡人,旁邊的日式建築整潔優美,彷彿在召喚旅人前去拍照留念,但直到進入木製簷廊,看到書法寫的「金河診所」4字,靜謐的氛圍忽然開始有些詭譎,不安伺動。
北門區的市中心附近舉目望去皆是魚塭,水色湛湛,與藍天遙遙呼應,也顯示出北門主要的經濟產業,皆與水、海有關。
走進台灣烏腳病醫療紀念館前,大熊先生問我:「妳真的要去嗎?妳一定會很難過。」但難過不足以形容真正的感受,說是震撼也不夠精確。
認識台灣的歷史課本上輕描淡寫的烏腳病,原來這麼猙獰可怕,這麼疼痛血腥,當白紙黑字化成真實存在時,會令人如此心痛。
半世紀前的台灣,嘉南沿海被烏腳病肆虐,疑因居民飲用深層地下水受海水侵襲,含砷等物質過量,使人體末端肢體動脈硬化,從外觀看,像爬了一條條黑蛇,又名烏蛇病。
北門,正是當年烏腳病流行區之一。而金河診所,也是當時主要醫治場所,由留日歸台醫生王金河主持義診,在現今的場所中,保存了當時所用的手術器具、醫病紀錄,更重要的是,病人的經歷。
患病者多,醫病者少,醫護人員付出的心力以豐功偉業稱之並不為過,而在歷史、觀光簡介中,也不會忘了紀錄其名其事。但那些深受常人難以想像之病痛,仍堅忍面對折磨的患者,聲音卻容易被歷史洪流湮沒。
「……普通人被冰凍個30分鐘,就疼痛難當,但烏腳病發作之時,卻是忍受3、5天之久的極寒之痛。」當時護士的診間紀錄,試圖描述烏腳病發作時的疼痛。
肢體末端壞死,有些患者的患部會自行脫落,有些則否。有紀錄提到:「發作的時候,痛到拿菜刀砍自己的腳。」這句話,不是誇飾用法……。
王金河的醫療團隊,為患者截去那些已發黑之處,免除痛苦折磨。有些烏腳病患者,甚至才2、3歲,還沒學會走,就得學著怎麼拿拐杖。診間有小朋友的照片,天真的笑臉上,亮晶晶的黑眼似無憂無愁,但舒展在草蓆上的下肢,已沒了腳踝以下的部位。
診間保留了當時的手術器材,是曾進出手術房的我,難以接受的粗糙,該如何去想像這些彷彿電影中用來行刑逼供的器械,是令病人免除痛苦的工具?手術床上的繡蝕,會不會是無數病人的血淤積而成?
懸吊在診間的螢幕,播放著相關紀錄片,我卻沒勇氣再看。步出診間透透氣,那被陽光照得燦爛的小白宮,依然沉穩佇立。這是當時收容病患的場所,除去自發性來回南北醫治病人的醫療團隊外,基督教傳教士也盡了極大心力募款、安置身心皆受折磨的病患。
王金河醫師本人也是教徒,據說當時,每逢周日,他和工作人員,會一一失去行動自由的病患抱到教堂,聆聽詩歌及傳道。
診間紀錄中,有個令我難以忘懷的身影。黑白陳舊的照片中,看得出拍攝之時陽光燦爛,被拍攝者眼睛瞇起,雙手撐著拐杖,微微有些笑意。他雙目已盲,仍受烏腳病之苦、失去下肢,卻以唱歌為懷,被紀錄在此。
教堂大門深鎖,禁止遊客入訪,從半霧的窗望進,那連成一氣的椅子,散發出的氣味,與我幼時常去的教堂相仿,給人一種安心的感覺,或許那十字架、與傳教人員的善心,就是這病痛煉獄中僅存的天堂吧。
經過此行,我深刻的明白設立醫療紀念館的宗旨。即使烏腳病在現代已絕跡,但這是台灣歷史上不能被抹滅的存在,要紀錄這些痛、這些血淚,才稍可避免遺憾一再發生(可惜的是歷史仍會出現驚人的重複),為課本中的一行黑字,增添血肉,在觀者心中還原當時情況,更能想像那些哀鳴,使得一個人的心更為柔軟、甚或認同這塊土地,也使一個國家的文化更具反思的力量。
而這也是那些樂青們疾呼保留樂生園區存在的理由,也更顯粗暴拆除、破壞而抵死不認、迫遷園區住民的國家機器的粗鄙。
王金河醫師高齡約90依然健在,回首看在陽光下坦蕩矗立的園區,在遊客稀少的秋日午後,忽然想到,當年那些病患現在何在?
→這篇文章寫得非常久,拖了快5個月才寫完,除了因為初稿遺失外,實在太沉重,也實在太難找到精確的字眼來形容這份沉重。
→真的寫好久喔,結果看到2011年2月13日的自由周報登出烏腳病園區報導,才想起這篇未完成的心得。
→「可惜的是歷史仍會出現驚人的重複」這句話是抄襲自張翎的「歷史出現驚人的重複」,她在《溫州女人》中起碼用了兩次。
我也拖到現在才看完(慢慢看)
回覆刪除的確是很沈重......
我想歷史的意義就在於教導人們不要犯下相同的過錯吧。
是說我竟然有點忘記烏腳病是因為什麼重金屬中毒而導致的!
=>把鎘中毒的"痛痛病"跟砷中毒的"烏腳病"給搞混了|||
版主回覆:(03/03/2011 01:58:10 AM)
其實我蠻想知道台灣有多少個像這樣的醫療紀念館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