與醫療扯上關係時,我都會反覆痛恨自己的無知與無力,讓消沉凌遲自己,然後再亡羊補牢。
前陣子去醫院看護外公時,外公正因為細菌感染持續留院。三個年輕醫師到病床看外公時,外公正好精神不錯,便問醫師說:「檢查出是什麼細菌嗎?」其中一位年輕醫師回答得很迅速:「就算說了你也不知道。」
這句話太衝,心頭頓時火起,也來不及克制自己的脾氣,便說:「我阿公在榮民醫院服務四十年……」一旁年紀看來較長的醫師忙接口:「對,我聽說過,在嘉義榮民醫院嘛。」然後又說:「檢查出來是大腸桿菌……」
我想,若不是我和外公臉上都標註著「我不識字」,就是該醫師太低估國民智識水平,大腸桿菌算是什麼生僻的字眼嗎?(可惜我波不大,不然至少還有自我安慰的藉口)
但轉念一想,又何必與醫師一般見識?他們自願背上高知識分子的重擔,其付出的努力大概是我這等身無長物的化外之民難以想像,難免自視甚高。再者,知道大腸桿菌感染又如何?在醫院這種細菌群落密度高過一般環境的地方,也防不勝防,知道也無濟於事。
心頭那點火,無非是羞辱感作祟。外公是家族第一個罹癌患者,即使癌症竄升為十大死亡之首,我們仍無多餘防備。直到阿公確診為癌症病友時,才開始找書讀,透過網路、口耳相傳尋找中、西、民俗、自然醫學療法。
這種慌張和無力感我並不陌生,當初長不出骨頭時,也曾四處尋醫、找相關資訊,得到兩三種不同療法,才透過認識的醫師薦診轉院。癌症的治療方法也不只一種,打電話問許達夫、申請相關病歷後,卻因外公外婆的堅持而採用化療。
每個月都收到寫滿化療副作用的白單,上面的化學藥名一字不識,每每看到護士穿起防護衣、戴雙層手套掛上藍黑色的藥劑,都覺得背脊發寒,太難相信這種像是倪匡書中外星人血液顏色的液體,能注入人體內。
但不相信又如何?外公身體未明顯排斥藥物,口不乾髮未掉,醫師甚至說腫瘤有變小的跡象,我也只能選擇「寧可信其有」。
在一塵不染的白袍後面代表的是絕對權威,即使和舅舅苦口相勸外公試試看副作用較低的自然療法,但在榮民醫院服務40年的外公選擇相信他認識了半輩子的西醫。我又該拿什麼說服外公?我有的只是「盡信書」而已。
外公第一次住院時,我和媽媽在醫院走廊上苦中作樂,對掛在走廊上的腸胃剖面圖指指點點,笑說,太好了,至少我們又多認識幾個部位,知道阿公切除了什麼,什麼又跟什麼接在一起,阿公以後無法分泌什麼酵素,所以不能吃什麼什麼。
這大概就是不見黃河心不死吧,心死了才乖乖認份學習,透過這麼痛的方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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