從小,我一直覺得自己是和外公相似的。
我們同樣有收藏雜物的習慣,只是我欠缺外公整理物品的條理。我們都比較喜歡安靜,特別是家裡有群嘈雜的女人。我們不介意獨處,因為我們同樣喜歡閱讀和書寫,只是我欠缺外公數十年如一日的毅力。
我記得,我和弟弟們看過的第一本A漫,是外公去做環保志工撿回來的,因為「宗明靜喜歡看書」,外公的口音,總是無法唸出「裝」的音,他總是連名帶姓叫我「宗明靜」,而我喜歡他這樣叫我。
外公坐在他木椅上閱讀周刊、報紙的畫面,是我這輩子難以磨滅的印象。國、高中時會想,阿公這樣會不會太寂寞?每次回台中,跟阿公說話,他總是很開心的樣子,每次都不忘叮嚀我「要乖哦!」
不珍惜榮譽的我,總是由著外公收集我國小一大疊獎狀,整理他書信時看到他的草稿,說「外孫女是個模範生」、「她由她外婆一手帶大,每次離開都很捨不得的樣子」。我已經忘記當初那捨不得的感覺,但就像獎狀被外公拿去護貝保存,年幼的我的心情,也像被外公悉心惦記一樣。
外公當年,隻身一個人渡海來台,背親離土,從年幼時,我就知道外公「跟我們不一樣」,因為他有想見卻不能見的家人,他身分證上的籍貫,像在很遠的地方,一直到我讀書了,外公才與他的家人重逢。離家當年才襁褓的小妹妹,早已結婚生子;放手讓他離家的爸爸媽媽,也早已過世,無緣再見最後一面。
所以我一直覺得外公寂寞,在他看報時,我有時也會在他身邊拿起雜誌讀一下,我喜歡用他的書桌,他總有用不完的廢紙,可以隨便塗鴉。
因為覺得外公寂寞,所以連他躺在殯儀館的冰櫃中,我都覺得很不捨,好想時時待在他身邊,就像在醫院陪伴時,不敢離開一步一樣。
夜晚,他總叫我去看電視;半夜,他總叫我好好睡。他怕我想看書燈太暗,寧可自己戴眼罩睡。
但其實,在醫院無法安心入眠的作息,總讓我昏昏沉沉,無法好好休息,本來就不多的耐性漸漸耗盡,我最自責的是,沒能好好陪外公說話,就像他和倫聊得那麼開心一樣。
有時候,我擔心外公沒那麼愛我,但每次在電話中聽到他說他想我,見到他他說他想我,眼淚都會不由自主流下來。我不介意我是不是他最愛的孫子,因為他曾給我過那麼多溫暖,我也曾享受過他獨一無二的愛。
留言
張貼留言